二章 失去
现在的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喜儿这样问自己。
明明是华丽的轿子，身在轿子中的人却无一点欣喜之感。
明明是温暖的皮袄，穿上的人却无一丝温馨之感。
明明是欢庆的锣鼓，听到的人却只能暗自神伤。
与喜庆之日相照的是预示春天将至的第一丝温暖的阳光，是破开密布乌云的后的还未成熟的太阳。
象征着旧日已经过去的初生的喜悦在这喜庆的日子中出现，然而身处其中的这喜庆之日的主角却没能体会到这神给予的恩惠。
现在的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喜儿这样问自己。
从今日开始，喜儿将跟以前的生活告别，将跟以前所遇到的人告别，将跟……以前的自己告别。
从今日开始，喜儿将会开始新的生活，将会以东家小妾的身份重新审视自己，重新生活。
要做以前没有做过的事，服侍以前没有服侍的人，学习以前没有学习过的东西。
即便那是，喜儿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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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那是……喜儿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
明明昨日还一起吃饭的爹爹现在却躺在了冰冷的地上。
也许爹爹只是昨天太高兴睡不着，出去转转，然后就躺在地上睡了也说不定。直到确认父亲去世的前一刻，喜儿还是这样天真的想着。
明明这样的事情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对于喜儿来说，爹爹死了是更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喜儿……”大春家的大婶想要安慰喜儿，却完全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
爹爹……
“没救了，应该是喝了卤水死了。”
“难道说杨老头也是让东家把地契收了？”
“可怜了喜儿这孩子。”
“但是这孩子也挺坚强的，一点眼泪都没流……”
……
眼泪……？
是啊，喜儿心想，为什么自己一点眼泪都流不出来呢？甚至，连悲伤什么的，完全都感觉不到。
心被挖空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但是依旧非常清楚一件事情。现在有什么东西充斥着全身。那是，喜儿从没有产生过的东西。不同于悲伤，不同于生气。那是……
愤怒
喜儿从来没有过的情感，愤怒。
被背叛的愤怒。被至亲之人背叛的愤怒。被至亲之人丢下，孤单一个人的愤怒。
互相扶持才能前进的两人，互相扶持才能活下去的两人，有一方单方面的抛弃了另一个人。那个被抛弃的人会想些什么？
“爹爹……”
一直笑着的少女，约定好绝对不会在父亲怀里以外的地方哭泣的少女，一直一直被人认为坚强的少女。在那一刻……
泪水终究还是流了下来。
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接受的少女却唯独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爹爹，爹爹……”
不祥的预感成真的时候，少女的悲伤紧跟着愤怒接憧而至。
“爹爹！爹爹！爹爹啊！爹爹！！”
哭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无数的视线之下，喜儿抱着父亲的身体嚎嚎大哭。
仿佛一生份的泪水全在这一刻从喜儿的眼中涌出。
滚烫的泪水划过杨白劳那张早已坚硬的脸上落到地上，将地上的积雪融化。融化再结冰，仿佛就如同这个世界的真理一般，无论怎样的炙热温暖，到头来都会变成坚硬的寒冰，深深刺痛人心。
喜儿双手紧紧抱住爹爹身体，想要从爹爹的身上再感受到哪怕一点往昔的温暖，却发现那样的温暖永远也不会再一次出现了。
连余温也未留下，喜儿的爹爹就这样走了。
“哎呀！这老头，明明马上就能过好日子了，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突然出现的声音另在场的人一阵作呕。先不说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有多么的无耻，光是他的身份就能引起在场人的愤怒。
东家的走狗管事——穆仁志。
“唉，你说这人怎么就想不开呢？这天堂有路非不走，地狱无门偏要去。”
“你说什么？！”大春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握紧了拳头想狠狠揍眼前这个混蛋东西。
可是穆仁智到底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一堆狗腿子让大春知道不能轻举妄动。
“你、你想怎么着？鸣、鸣枪！”被吓到的管事立刻让狗腿子们鸣枪威吓。
随着枪声的响起，刚才嘀嘀咕咕的声音突然静了下来。
管事整了整衣服咳嗽了一声对着依旧在地上抱着爹爹流泪的喜儿说：“行了，别哭了，今儿个是个大喜的日子。你呀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嫁到东家去吧。”
“什么？！”突然间的发言让大春和其他人都愣住了。
“什么什么的，这杨老头已经把女儿卖给东家了，你们都不知道吗？”管事故意惊讶的说道，大次次地拿出了昨日强迫杨白劳画押的卖身契向周围展示，“你们瞧，这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杨白劳已经将女儿卖给东家了！”
“胡说八道！就算这个契约是真的，也是你们逼着杨白白签的！”大春愤怒地说。
“哈哈哈哈哈哈，是又怎么样？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他杨老头还不起债就得拿女儿来抵！”
“你们丧心病狂！杨白白一生都在给你们东家种地，到头来你们不但害死了杨白白还要抢走他的女儿！”
“哼哼，那又怎么样，这就是命！有本事你下辈子也当个主子啊？那样子你也可以这么干！”
“你…….”
就在这个时候，如同破冰的春天的第一缕清风一般，喜儿的声音出现了。
“大春……”
“喜儿姐姐？”
站起的女孩并没有用手拂去泪水。
“谢谢你，大春……”
因为少女的眼睛中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生气，留下的只有空洞与空洞外因寒冷而干涸的泪痕
“我……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对于喜儿来说，原本喜儿所剩下只有爹爹而已，而爹爹已经放弃喜儿的如今喜儿毫无疑问已经空无一物了。至少对于喜儿来说，是这样的……
“哎呦，那正好，得嘞，媒婆！赶紧带喜儿小姐去换衣服！”仿佛是了却一桩大事一般，穆管家松了一口气。心里盘算着，赶紧让喜儿进了东家，生米煮成熟饭也就不会再生什么是非了。
晴日与春雪相辉映。雪后初晴本象征着旧的一切已经逝去，新的生活将会到来。但是这个新的生活……
喜儿并没有盼望着什么。
天空不论有多少乌云，终将退去，但是这煎熬的等待究竟有多少人能承受呢？是在等待中变得腐朽，还是在希望中慢慢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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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前大春的声音依旧回荡在喜儿耳边
“等着我，绝对，绝对会把你救出来的！”
坚定的表情，坚定的语气，以及，能够看的透的，坚定的内心。
所以，要等吗？
喜儿问自己
幸福？是什么？
曾以为永远继续的生活，
突然发现，那里并没有幸福。
别人的女儿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
这是幸福吗？
一直在忍耐......
是哦？
别谁都更加忍耐
从来不奢求什么，绝对不奢求什么
就算奢求又能如何？
到底还是得不到的东西，所以不去奢求了。
然后渐渐的明白了，不去奢求不等于不想拥有。
而不去奢求的结果
说到底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啊......
欠东家的债成为了无底洞，永远也还不上，其实东家根本就没想过父亲能还上吧？
毕竟这可是东家吸取父亲汗水与血液的方法呢？
冷静下来，喜儿发现即便自己不是很聪明，这样的道理也是可以明白的。
明明是可以明白的......
想必父亲也一样明白吧？
但是为何还要坚守呢......
因为比起到处去流浪，这样安身立命是更好的选择。
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罢了......
如此而已......喜儿突然明白过来了
自己的幸福其实......如此而已罢了。
但是这样的幸福也被夺走了呢......
“别人的女儿有花戴......我爹钱少不能买......”喜儿唱起了这首歌，在轰鸣的鞭炮声中，在轿子低声的，啜泣的，不为其他人所知的，唱起了这首歌
“扯下了二尺红头绳啊......给我扎起来......”
扎呀 扎起来啊.....
等？
等什么？
喜儿在心中苦笑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可是这样的我还要给大春添麻烦吗？
从轿子中出来后便是色彩鲜艳的红地毯
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生命与鲜血而成的红地毯
在红地毯的那头，一个从来不认识的男人，一个面无表情，看上去冷冰冰的男人慢慢走过来牵起了喜儿的手
男人的那双手冰冷却一点也不粗糙，比曾经喜儿吃过的苹果还要细滑。
“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新娘了。”
男人看着喜儿说出了不带有任何情感的话
然后男人停了一下，仿佛是在等喜儿回答
在看到少女空洞的眼神和眼眶附近的泪痕后，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么走吧。”男人说着拉起喜儿朝着礼拜堂走去。
“从今天开始，你有新的生活了，至于旧的生活，反正也没什么，告别就是了......”
男人在喜儿耳边轻轻的说完了这句话后没有再说什么
如果爹爹还在的话，喜儿肯定会狠狠的给眼前这个男人一巴掌，即便喜儿不是那样粗暴的人。但是现在，喜儿觉得一切都无所谓的现在，喜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的，回应着周围人的要求，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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